山沟里走出来的孩子 ( 自序 )
一九三九年农历七月二十五正中午时分,河南巩县小关龙门沟小河边的一家农舍里,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一家人都高兴得乐开了花。爷爷奶奶七十多岁有了孙子,能够传宗接代,父母二十岁头胎有了男丁,咋能不高兴 ? 爷爷说 :“正是秋天,庄稼正旺,又是中午,人不在地里,兔子可以随意好吃好喝,属兔的人生在此时正是好时辰,是好福气呀 !”这个落地啼哭的婴儿就是我。然而,我并没有随心如愿,刚到第五天就哭声不断,奶水不进,吓坏了全家人。偏远山区,缺医少药,父母抱着我翻山越岭,到处求医,不见好转,难为的妈妈没少流泪,没少求神拜佛,差点放弃。数月后,虽然命保,仍病疾不断,消瘦体弱,影响发育,个子矮小。属兔福气何有?一直病病歪歪到六七岁时才跟着同族二伯混私塾。迷迷糊糊学点“人之初”,“天地人”。十岁才上村里小学一年级。那时候没有义务教育,五、六年级还要到区里考试上高小。一九五二年只有我和表哥两人考上了小关区高小五年级。上高小也不容易,我俩每天结伴,起五更翻山越岭,蹚水过河,走三四里路去上学。上初中更是艰难,那时全县没有高中,只有一所设在县政府门前的初级中学。一九五四年我们全校五个人考上了巩县一中。我考上了却很为难。一是家里没钱,为学费、生活费作难。那时虽说费用不高,但一般家庭很难供应。奶奶老早就说:“你考吧,考上了看你爸咋供你 ?”二是我家离县城三四十里路,俗称十八里高山长坡路,十八里顺河淌水路,山路水路都难走。我身材矮小不足一米五,体弱难行,要“丈量”三十多里的畸畸曲曲山山水水的漫漫长路是何其难啊 ! 父母一心让我好好上学,千方百计为我筹集学费。报到那天,父母看我为难,就让父亲赶马让我骑上驮着行李把我送到学校。以后的日子不好过,每周六下午三四点放学回家,到家就要摸黑走到七八点钟。第二天星期日吃过午饭就要赶早起身上路回学校。还要背上几十斤的南瓜、红著、青菜和干粮,顶抵下周的伙食和菜金。周周如此,年年如此,苦度三载,一言难尽。
我家门前有一条小河、涓涓河水哗哗的流淌,甚是好听,好看,好玩。小时候常摸螃蟹、捉青蛙,只是没有鱼。据说是因为下游河床有个落差十多米的断崖瀑布叫龙门口,鲤鱼跳龙门、就是跳不上来,我们这一段就是没有鱼。有好心人弄鱼苗投进河里,没几天全跑得无影无踪。水是从里沟高山上流下来的,每逢暴雨,浑黄的山水滚滚而来,夹杂着树枝、杂草、庄稼,甚至冲到我家院子前,孩子们拍着手跳着玩。这条河是我们家乡的生命河,两岸人家吃喝,洗涮,所有生活用水都靠这条河。我家河边有一大片荒草坪 , 栽着杏树、李树、桃树、柿子树、胡桃树,果树很多。春天繁花一片,久久芳香;夏秋季节,硕果累累,每每引来邻里孩子吃果果。
我的爷爷是个高大壮实的汉子,精明能干,家里殷实,生活尚可。父亲继承爷爷衣钵,农忙辛劳耕作,农闲不肯闲着,赶一匹小马拉脚运煤,从煤矿送到几十里外的火车站和各家各户,挣点运费小钱,家里有吃有花。我们兄妹三个还能读书学习。我们山区土少石头多,土地贫瘠。土地改革时,我家六口人,有十一亩山坡地、六间房子,四孔窑洞,一匹马,家产平均高于中农家庭 ( 中农成份为人均土地一亩一分 ),要划富农成份。父亲认为辛勤劳苦,自己挣来,没用长工,剥削数额不够,在群众大会上亲自拿着算盘核算,咋凑数额还是不够,只得停会商议。最后还是不明不白地划上了富农,给我家按中农标准留给土地六亩六分,房子三间,土窑洞三孔,将马匹作价留给四分之一匹马。从此我成了地富子弟。
我这个山里孩子不健康,从小体弱多病不长个子,上学时在班里总是坐在第一排第一座,高小时同班有一个和我同名同姓同龄的高大壮实的同学,师生们总叫我“小李全成”,有时还耍笑我,很是烦恼。上学十多年,总是体弱不长个子,不知何因。郑州上学才查出有先天性心脏病,身体不健康。又是出身不好,戴着地富子女的帽子,小学时入不了少先队,戴不上红领巾。中学以后,写过多少次申请书,入不了共青团。一九五七年初中毕业的时候正赶上反右斗争,我出身不好,是富农子弟,再加上喜欢我的地主成份的语文老师划成右派,影响到我,自然不被高中录取。幸亏一九五八年的大跃进运动,带动河南的教育事业大发展,郑州十所技术学校同时招生。我瞒着生产大队到郑州报考。跑了两天,各校都是只招收贫下中农好成份的子女,不让报名。最后才找到一所也可以招收家庭成份不好学生的煤炭部办的郑州煤矿学校。经过考试,成绩不错。但检查身体出了问题,我身高 1 米 49,比要求低 1 公分 ; 体重 49 公斤,比要求少 1 公斤。我找领导再三要求,领导看我考试成绩很好,才被破格录取。我拿着录取通知书,高高兴兴回到家,迎来的是生产大队的批斗。说我富农羔子,不务农业,破坏大跃进,让我站在会场中间,受大家批斗,挨大家咣当、推搡。第二天被派到河道里挖沙,去大办钢铁。到了开学报到的日子,大队老早就警告,出身不好的子女,不准离开农村外出上学。我只得偷偷地带着父母托亲拜友用粮食换的粮票,起五更走山路到巩县火车站坐车到郑州。后来听说,那天大队还派人追我,到车站火车开走了。他们恼羞成怒,回去狠批斗我父亲一场。
在学校期间,吃住费用学校全包。假期期间,学校还为留校的困难的学生安排勤工俭学工作,我放假都没有回家。毕业时,学校直接分配工作。也许平顶山是煤炭部重要产煤基地,全校有六十一人被分配到平顶山工作。一九六〇年五月一日那天,我们的校长用大巴车把我们送到火车站,又亲自送到车厢里,给我们嘱托,为我们送行。临行前,学校还为我们每人送上十个小馒头,作为我们一天坐车的干粮。这些往事,使我们感激一辈子。
从此我走上了工作岗位,踏上了自主自立生活的人生征程。日日月月,在不断累积。形势的变化,工作的需要,上级领导的安排,我的工作也随之调动。先后当过教师、煤矿工人、报社记者、编辑、图书管理等。工作四十二年,2002 年离开工作岗位退休。
人生如白驹过隙,一晃几十年。时间,装满了往日的记忆;岁月,凝聚着我的回忆!至此我已八十多岁了,从工作到退休,走过了多少路,做过了多少事,说过了多少话,写过了多少文,都已成为不可更改的事实。回头看看,总结一下,人生如何,各有评说。吾以自慰,故以自序。 |